退伍前夜

佛光剑影

进入初冬，天气转凉。傍晚，营区的松树在瑟瑟寒风中像哨兵一样笔直地肃立着，落日如红羽的鸟栖在枝头，衬着整个天际如一幅浓稠的水墨。啾啾鸟鸣声中，进入退伍季的军营流动着依依惜别之情。

一

“那年冬季，比今年要冷得多……”欢送会上，某防化旅即将退伍的报话班班长王馥颖被女兵围聚在中间。看着一双双亮闪闪的眼睛，她忽然不知要说什么好。她平复着自己的情绪，讲起送别自己的老班长李改平时的场景。

那天天很冷，冻得人骨头发颤。王馥颖刚走出办公楼，远远看见李班长腋下夹着个东西朝她跑来，穿着冬常服的他显得比平日瘦小。走近了，发现李班长浑身是汗，身上的热气被冬日冷风一激，竟冒出了缕缕白烟。李班长赧然笑着，露出在训练中磕缺角的门牙。看着李班长袖口的油渍，身上还有未散去的油烟味，王馥颖想，班长准是又去帮厨了。李班长把一个小包递给她：“我给你做了一个工具包，里面有我发明的各种小工具。”这时有士兵叫李班长的名字，说送站的车来了。李班长应了一声，边走边回头冲她挥手：“好好干！”王馥颖捧着工具包立在车后，望着老班长的背影越来越远，心里酸酸地说不出话……

讲到此处，有女兵摸着迷彩服上王馥颖织补的密密针脚，忍不住说：“王班长对我们也很好。”这句话引起了共鸣，女兵们开始谈论起王班长对她们种种的好：“每年班长从家乡带回的李子真是吃不够”……

“班长在训练时可是‘魔鬼’嘞。”一名女兵小声嘀咕，引得本来有些伤感的王馥颖笑出了声。王馥颖入伍以来一直有颗不服输的心。有一次去西北执行任务，一下车戈壁的风沙咆哮而来，像一堵墙挡在面前，王馥颖和战友手牵着手才能穿过去。训练中，快速穿脱防化服是一项基础课目。可与男兵相比，她们速度上总是慢一拍。女兵趔趔趄趄，使尽全力才把30斤重的防化服套在身上，纤细的手腕还要拿胶带多缠几圈……

“要是这样不利索，就淘汰！”首长看着穿戴完毕、气喘吁吁的女兵皱起了眉头。

挨训后，几个女兵瞬间红了眼睛。斗志被激起，女兵们抹掉眼泪，开始一遍一遍地练习。一个穿裤腿动作，她们从早练到晚，配合深蹲加强腿部力量，身上的汗水混着防化服的橡胶味在沙地里砸出一个个小坑；防毒面具戴得慢，就反复练习，戴上、检查、摘下……几天下来，每个人脸上都被勒出道道血痕，脚底和手臂的茧子也更厚了。

又一次演练开始，女兵个个动作敏捷，原本厚重的防化服在她们手里变得轻便起来。这一次，女兵男兵同时穿戴完毕，立正站好。站在一旁全程观看训练的首长不住地点头，最后冲女兵竖起了大拇指。

月光明澈，女兵们依偎在王班长身旁回忆往昔，不时发出阵阵欢声笑语。王馥颖拉着女兵的手说：“等李子熟了，我给你们多寄几箱。”一个女兵看着班长卸下领花、肩章的军装，不由得眼睛发热，背过身去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泪花。

二

“张班长，下班了！”傍晚，战友拍了拍张子骁满是油污的迷彩服说，“都要走了，还这么拼干啥子嘛。”张子骁神情依然专注，笑呵呵地说：“再做一回换季保养。”然后一头钻进车底。

在战友眼中，张子骁的技术自然没的说，而他对岗位的那份热爱，尤其让人打心底里敬佩。

今年4月，部队赴高原执行驻训任务。张子骁作为先遣组，驾驶喷洒车，跟在两辆轻型防化侦察车后面一路猛进。相比于轻便灵活的侦察车，灌满水的喷洒车驾驶起来自然十分笨重。茫茫深山里，车道一侧是深谷激流，巨石嶙峋，沿途遍布陡坡急弯，危险重重。喷洒车车长黄浩华焦急地盯着前车的身影：“老张，任务紧急，跟得上不？”张子骁双手稳稳地把住方向盘，一声不吭，脚下慢慢加油门。前车战友通过后视镜一脸担忧地注视着后车，犹豫着要不要减速等一等。踌躇之际，却见张子骁竟稳稳赶上来。“张班长，有两把刷子！”战友发出钦佩的感叹。

到达任务地点后，车组需要立即搭设车辆洗消用的龙门架。张子骁体格偏瘦，但扛起数米长的铁架子却虎虎生风。全组协同，迅速搭好龙门架，穿上防护服开始进行洗消作业。防护服套在身上，像包裹着厚厚的茧壳一样笨重闷热，不一会儿他就大汗淋漓。演训结束，张子骁脱下防护服，取下防毒面具，一步跨下车，望着高原瓦蓝蓝的天空，深吸一口气。他拧了一把湿得滴水的迷彩衣襟，看见给自己竖大拇指的战友，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……

加注润滑油、换防冻液、进行底盘检修，张子骁做完换季保养时已是深夜。“瞧你这一身柴油味哟。”离开车场交还装备时，战友故意凑上来打趣道。张老兵仍面带笑容，眼角却微微泛红，声音有些发颤：“以后没有这股橡胶味和柴油味，我怕睡不香了。”

三

“黎班长，这车突然打不着火了！”“莫急，让我看看。”演习途中，修理连班长黎开森拿着工具箱大步跑来。

黎开森打开引擎盖，探头进去检查零件。他手中拨转着一根根电线，表情凝重，额上沁出细小的汗珠。“应该是电路故障，再试试。”几分钟过后，战士拧了一下钥匙，车内终于传来隆隆的轰鸣声。来不及道谢，战士赶紧踩动油门，继续前进。

兵龄16年的黎开森，是修理连受人尊敬的老班长，练就了过硬的维修本领。发动机坏没坏，他一听就能听出来。

一年冬天，路面的沙土冻得邦邦硬，黎班长受命跟随车队，负责抢修车辆故障。经验丰富的黎开森在出发前就注意到一辆车发动机声音不对，特意去提醒驾驶员，却并未得到重视。黎班长叹了口气，只得带好装备紧跟队伍。前两天还算平稳，可到了第三天，那辆一直被黎班长关注的车突然罢工了。当时正是夜间，气温已至零摄氏度以下，黎班长穿着军大衣躺在地上修车，双手冻僵了，放在嘴上哈哈气搓一搓，继续检修线路。月亮已上中天，终于，黎班长从车底爬了出来，一张脸冻得又红又紫，他擤了把鼻子说：“赶紧再试试。”驾驶员打火，果然发动起来了。黎班长连打了几个喷嚏：“快出发吧！”驾驶员连连点头，又是感激又是羞愧，朝他敬了个军礼。

随着车型不断革新，车辆维修技术也得与时俱进。黎班长深知这一点，他常说年轻士兵学历高、脑瓜灵活、思路广，便经常向他们学习请教。“琪林，你再给我讲讲电路走向，这个控制面板原理到底是个啥？”孙琪林接过黎班长手里拿着的电路图，上面勾画的标记密密麻麻：“黎班长，您这学习劲头，是要打算考博士吧？”“别开玩笑，快快快，给我讲讲！”黎开森伸手作势要拍孙琪林的脑袋，孙琪林赶紧躲开，清清嗓子，开始“授课”……

“我当兵16年，接触过很多车，桥梁车、吊车、通信车、电子干扰车、侦察车……”黎开森笔尖停顿了许久，在笔记本上洇出了一大块墨痕，窗外月光冷清清地照在笔记本上。明天，他将要离开，离开朝夕相处的战友，离开日夜挂心的车辆和装备，心中满是不舍，他想把自己的经验心得留下来。因常年维修车辆，黎班长那双握着笔的大手粗糙黝黑，上面还有**小小的伤疤。黎班长揉揉酸涩的眼，继续写道：“一听见发动机杂音，我这心就揪起来了，肯定是哪里出了毛病……”

清晨，旭日初升，天色泛蓝，整个营区从睡梦中醒来。《驼铃》响起，全连战友送别老兵。从宿舍楼到营区大门，这条不知走了多少回的路，而今只希望它能长一点、再长一点。老兵笑着，嘱咐战友；战友笑着，祝福老兵。每个人笑容满面，眼底泪光闪闪。军车驶出营区，哨兵立正敬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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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炮兵！

学习了，感谢分享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