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篇连载小说《似水年华》（一）

南坡居士

第一章
6 x8 i" ~" ?  X1 u$ x1992年8月31日，清晨五点半，天刚蒙蒙亮，陈志远就睁开了眼睛。他躺在木板床上，盯着房梁上结网的蜘蛛，听着院子里公鸡打鸣的声音，心脏砰砰直跳。今天是去联中报到的日子，他要去镇上读初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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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志远，起来没？"母亲在门外轻声问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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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起来了！"他一骨碌爬起身，套上前天在集上新买的蓝色运动服。布料硬挺挺的，带着新衣服特有的气味，袖口上两道白杠在晨光中格外醒目。


厨房里，母亲正在灶台前忙碌。铁锅里煮着稀饭，案板上摆着刚烙好的葱花油饼，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里。父亲蹲在门槛上磨镰刀，见志远出来，抬头笑了笑："今天精神头不错啊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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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爹，咱们几点走？"志远接过母亲递来的碗，稀饭烫得他直吹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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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?$ f4 y# d5 s4 [- y"七点吧，趁凉快。"父亲站起身，把镰刀挂在墙上，"拖拉机我昨晚就检查好了，油也加满了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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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 s  _0 ]# F! Y5 q2 J' h9 w志远点点头，低头扒拉着稀饭，脑子里却想象着联中的样子。听上初三年级的表哥说，那里有两层高的教学楼，实验室里有真正的显微镜，操场比三个打麦场还大。最重要的是，那里的学生有一半能考上县里的高中，不像乡中，十个里能考上一个就不错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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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慢点吃，别噎着。"母亲把油饼推到他面前，"到了学校要听老师话，跟同学好好相处。饭票放在书包内侧口袋里，别弄丢了。"


  Q" z. `8 \7 O"知道了，妈。"志远把最后一口稀饭喝完，抹了抹嘴。他早就收拾好了书包——里面装着新买的笔记本、钢笔和包了书皮的课本。床铺和被子前天就用拖拉机拉去了学校，父亲还特意给他买了个铁皮暖水壶，说是城里学生都用这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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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点四十分，父亲发动了拖拉机。突突的轰鸣声惊飞了院前枣树上的麻雀。志远爬上拖斗，母亲踮着脚往他怀里塞了个布包："煮鸡蛋和梨，路上吃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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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|( C% m1 k7 w7 I拖拉机驶出村口时，志远回头望了望。母亲还站在门前的老槐树下，晨风吹起她的衣角，身影越来越小，最后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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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往镇上的土路坑坑洼洼，拖拉机颠簸得厉害。志远抓紧拖斗边缘，看着两旁掠过的玉米地。八月底的太阳已经很有威力，晒得他额头冒汗。路过王庄村时，他看见几个同龄的孩子也往镇上走，有的骑自行车，有的步行，都穿着新衣服，脸上带着和他一样的兴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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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K- _& L. |- H; k6 f9 e" d"那是李强和张明！"志远突然认出两个熟悉的身影，站起来挥手大喊。两个男孩听到喊声，也拼命挥手回应，张明还追着拖拉机跑了几步，被父亲喝止才停下。


6 K. ~" G6 A2 [  S"坐好！掉下去摔断腿就别想上学了！"父亲回头瞪了他一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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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 a5 K' P2 L) ?$ m. ^- s) _4 N七点四十分，拖拉机驶入崔桥镇。镇子比志远记忆中热闹许多，街道两旁摆满了摊位，卖早点的、卖文具的、卖日用品的，吆喝声此起彼伏。联中就在镇东头，离老远就能看到校门口乌泱泱的人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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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我的老天爷，这么多人！"父亲把拖拉机停在路边，擦了擦汗，"你在这等着，我去看看停哪儿合适。"


" G% E/ d5 o  u2 S7 C+ v( i志远跳下拖斗，踮脚张望。学校大门是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，上面挂着"崔桥镇联合中学"的木牌。门内是一条窄长的过道，挤满了学生和家长。几个老师模样的人站在门口维持秩序，喊着"一年级新生走左边""家长不要堵在过道上"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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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志远！这边！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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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{+ i# \; f2 V0 N# k; Z8 F- v他循声望去，看见同村的王磊和赵小波正在一棵槐树下招手。志远跑过去，三个男孩兴奋地互相拍打肩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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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A# A& G- o! S% ]"你们什么时候来的？"志远问。


"刚到不久，"王磊擦了擦汗，"我爹骑自行车带我来的，屁股都颠麻了。"


"听说今年一年级有四个班，"赵小波神秘兮兮地说，"按成绩分的，一班最好，四班最差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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志远心里一紧。他考了班级第四，在村里小学算不错的，但联中汇集了附近十几个村的尖子生，不知道能排到什么位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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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Q0 h5 E; Q$ ?$ r* H父亲回来了，领着他往校门口挤。报到处设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，几张课桌拼成一排，后面坐着几位老师。志远递上录取通知书，一个戴眼镜的女老师在本子上找到他的名字："陈志远，一班，宿舍在3号，床位上贴着名字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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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一班！"志远差点跳起来，转头看向父亲，后者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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报完名，父亲去安置拖拉机，志远则和王磊、赵小波约好一起熟悉校园。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栋灰白色的两层教学楼，在周围低矮的平房衬托下显得格外气派。楼前种着几棵梧桐树，树荫下三三两两坐着早到的学生。


% \0 X# ^+ W! x4 r/ r- F( J"看，那是二年级的教室。"王磊指着教学楼后面两排红砖平房，"听说冬天特别冷，窗户漏风。"


他们继续往里走，来到一片开阔的土场子，两端立着歪歪斜斜的足球门。"这就是操场啊，"赵小波有些失望，"连我们村打麦场都不如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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逛完一圈，志远大致摸清了校园布局：教学楼、办公楼、操场、食堂，还有一排排的宿舍平房。回到教学楼前，他发现各班门前已经贴出了座位表，赶忙挤过去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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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陈志远，第三排靠窗。"他默念着，心里暗自高兴——这个位置既能看风景，又不至于太靠后听不清课。


* p4 c% n: Y% C! L) B' [6 @* \"志远！"父亲在远处喊他，"过来搬东西！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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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n: S9 O5 ]& N' E宿舍是间二十平米左右的平房，摆着六张双层铁床，住十二个人。志远的床位在下铺，这让他松了口气——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的经历让他对高处有种本能的恐惧。父亲帮他铺好被褥，挂上蚊帐，又把暖水壶和脸盆放在床下。


8 ^9 f0 b! K# G$ w7 _3 N  w6 Y"这几位是你同学？"父亲看着陆续进来的其他学生问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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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^5 f1 L( u  |1 J  g# F4 R9 N志远摇摇头："都不认识，应该是别村的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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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说着，门口传来一阵骚动。一个比其他人高出一头的男生走了进来，身后跟着一对衣着光鲜的夫妇。男生留着板寸，眼睛小而锐利，一进门就扫视着房间，目光在志远的床上停留了几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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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刘强，你睡这张。"中年男子指着志远对面的上铺说，然后转向房间里的其他人，"同学们好，我是刘强父亲，在县农业局工作。以后大家多关照我家强子。"


志远注意到刘强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下铺，心里隐隐不安。果然，等刘强父母一走，他就走了过来。


"喂，咱俩换换。"刘强用脚踢了踢志远的床腿，"我睡不惯上铺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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志远张了张嘴，还没出声，父亲就站了过来："同学，床位是老师安排的，上面都贴着名字呢。"


刘强眯起眼睛："我就问问，又没强迫。"说完转身走开，但志远分明看到他故意撞了一下自己的书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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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皱眉看着刘强的背影，低声对志远说："离这小子远点，看着不是善茬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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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|; R1 F% S/ p0 s& {上午十点，各班集合的铃声响了。父亲临走前塞给志远五块钱："应急用，藏好了。"志远把钱卷起来塞进袜子内侧，这才往教学楼跑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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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X2 B- k+ x. y: E* z+ U% Z一班的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学生。志远找到自己的位置，发现同桌是个戴眼镜的瘦小男生，正埋头看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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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你好，我叫陈志远。"志远小声打招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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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~  v# Z, }  v5 I9 q% N眼镜男生抬起头，推了推镜片："周卫国。"说完又低下头继续看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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志远环顾四周，发现大部分同学都和自己一样，带着拘谨而好奇的表情打量着彼此。只有后排几个男生已经熟络地聊了起来，不时发出笑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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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e; z" ~7 D+ V( h- V7 E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教室时，喧闹声立刻停止了。她四十岁上下，短发，穿着灰色衬衫和黑色长裤，眼神锐利得像能看透人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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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欢迎来到联中一班，"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有穿透力，"从今天起，你们不再是小孩了。初中三年将决定你们能否考上高中，进而改变命运。"


7 C# N2 c2 I# N% G1 I# |" t教室里鸦雀无声，志远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李老师接着介绍了校规班规，特别强调了晚自习纪律和宿舍卫生要求。


! [! n9 l, @! k"现在，从第一排开始，每人一分钟自我介绍。"李老师拿出花名册，"姓名、毕业学校、兴趣爱好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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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u# V* `! }/ r/ R志远是第七个。当听到自己名字时，他站起来时腿有些发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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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X/ [2 b$ _' \& W4 p"我、我叫陈志远，来自陈庄小学..."他嗓子发紧，手心冒汗，"喜欢...喜欢看书和..."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，教室里响起几声轻笑，他脸一下子烧了起来。


- I& N* D+ p, i) N"别紧张，"李老师温和地说，"想想你喜欢做什么？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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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喜欢在田间看云彩！"志远脱口而出，随即后悔不已——这是什么蠢爱好？但出乎意料，教室里没有嘲笑声，反而有人小声说"我也是"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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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I+ M. b( G: Q9 J! W坐下时，志远注意到前排一个扎马尾辫的女生回头对他笑了笑。她自我介绍时说自己叫周小梅，喜欢唱歌和写诗，志愿是当语文老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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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午放学铃响，学生们蜂拥向食堂。志远和周卫国结伴而行，路上遇到了王磊和赵小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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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我在三班，"王磊有些沮丧，"班主任是个老头，说话像打雷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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食堂是间大瓦房，里面摆着长条木桌凳。窗口前排着长队，志远他们排在了末尾。突然，几个高年级学生径直插到了前面，有个一年级男生抗议了一句，立刻被推搡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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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n# r0 W) M+ U" s+ P) c* H! U3 R"那是初三年级的，"周卫国小声说，"听说他们专门欺负新生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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志远握紧了饭盒，想起刘强看他的眼神，突然觉得初中生活可能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。


下午是领书和大扫除。志远被分到擦窗户组，和周小梅一组。她干活利索，说话也风趣，志远慢慢放松下来，甚至敢开玩笑了。


"你喜欢看什么云？"周小梅突然问。


"呃...积雨云，"志远有些意外她还记得，"特别是夏天雷雨前那种，像山一样堆起来的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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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h4 j! |5 u0 x2 `5 G. f"我也喜欢！"周小梅眼睛一亮，"我写过一首关于云的诗，下次带给你看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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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，父亲来告别时，志远已经适应了不少。他送父亲到校门口，看着拖拉机远去，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——这是他第一次长时间离开家。


晚自习从七点到九点。李老师安排了班干部临时人选，周小梅成了学习委员。志远偷偷在笔记本上画起了今天的见闻：教学楼、食堂、操场，还有几个印象深刻的同学面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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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M* z4 U% E; S回到宿舍时，刘强正坐在他的床上和几个人打扑克。看到志远进来，他慢悠悠地起身，故意把花生壳扔在了志远床前。


; Y1 O9 s2 Z2 M. m8 ~"下不为例，"刘强经过时低声说，"否则有你好看的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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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v7 F% {; [, s志远没吭声，默默收拾床铺。熄灯后，躺在陌生的床上，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呼吸声，他想起李老师白天说的话："初中三年将决定你们能否考上高中，进而改变命运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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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在黑暗中握紧拳头，暗下决心：不管遇到什么困难，他都要在这所升学率最高的联中站稳脚跟，考上县高中，走出农村。这个念头让他热血沸腾，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睡去。


) K$ `+ k( |8 C: B4 j9 n* F1 `窗外，九月初的蟋蟀叫得正欢，仿佛在为他加油打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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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律师13181369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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