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老兵忆事8 ● 第一个月的工资】心债

桑多河之声

        家在鲁西，贫瘠了几世，姊妹者四，我排行老二，高招无望，当兵三点红，是个希望。
4 j/ E3 f: g: _0 }& @    农民，当兵吃粮。
, T) [: _- A6 C/ I( x    考军校一条路，走的那天夜里，寥月寒星，凉风习习，父亲殷殷，临了从兜里扣索出二十块钱，交给我道，穷家富路。
    置一脸盆，买点牙膏邮票信封，新的生活开始了。
    一天，一个世纪。火热的操场，笑语欢声，闲暇时光，阅读莎士比亚，以为至美，购得红楼，看着模糊。那时节，如饥似渴。
    三月后，开始想家，彻骨。于是，写信，一周一封，开头总有是语，家里一切还好不？
    还好。家里的日子，其实，正千般艰难，我不知，以为分了田，有点地种着，总无饥馁。惦记奶奶，一个疼我的老人，求学的日子，给我做了不少饭。他们固知，一月十块钱的津贴，当不了什么事，说也无益。
" [2 j' _9 X& B* z! H/ x    昆明的老潘，在炊事班，一年节约下百元，给家寄去，全连无不羡煞，俺，做不到。周末只有两顿饭，我正能吃，伍角一碗米线，充此饥肠，到月即光，不借就是好事。后来开车，算有点贴补，也都丢到路上。在南通遇群童花子，心一软，十块钱，很快发光。老兵“瞌睡”笑我，这是一个群体，背后有人。呵呵，我本善良。
6 h9 S0 ~  g4 d8 t    需要一个录音机，听英语，为考军校，二手的，六七十，买之不起，于是写下信。很快，寄来了，年轻懵懂，家里卖的麦子。拿回家里，那是村里第一台录音机，长兄不舍，犹借给亲朋，啥东西都有个寿命，一年就到了头。
0 X3 D5 f' O( J9 L1 `    我爱画，买得不少美术工具，又是不小的支出，三年军校，大子没存下一个。每次探亲，都从家里拿路费，都是百把。当兵三年，第一次探亲，买了茶，买了花伞，买了烟，还买了一个大蛋糕，火车上无座，站着掂着，二千公里，到家保存得完整，意思要给奶奶一个惊喜。我不知道，那时的县城，有无蛋糕店，可能有，很可能没有。
    大哥到车站接我，见我掂得结实，于是问，啥呀。我一笑不语，他没见过。心说到家就知，这是咱给奶奶买的。在自行车后坐上，我问，奶奶怎样。大哥不语，急了，再问，仍不吱声。急得我跳下车子，一把扯住，倒是说呀！他嗫嚅，都知道，奶奶对我的感情很深，临终还在念叨。那时我还在与越南拼命，没给我说。
! p$ o" o* w) u! Y; a    老人，就这样走了，没吃上我的一口东西。算家国不能两全，追悔莫及。这个事，给我的记忆太深，今后，孝敬老人，趁早，我发誓！
    大哥结了婚，留下不少饥荒，他分家带走八百块钱的帐。二位老人，干瘦，母亲患老慢支，多年。说起家中的艰难，父亲讲，就是有口吃的，都没钱！儿女结婚，盖屋子、拿彩礼，仍是旧时风俗，我的父老乡亲，真是不易。
    老人活得太难，给大哥盖了三间砖瓦房，自己尚住着几间土屋，院墙要倒不塌，还点着煤油灯，夜来一团黑，碾子是碾子，那时唱不起来，挺酸。
" _- R& A( b4 i% B! V    想改改，爱，莫能一助。这样的家，仍是儿时记忆。全家以为我自豪，父亲说起一件事，接到我考上军校的信，他看了一眼，就装在口袋里，去了药铺，掩抑不住惊喜。正好有个算卦的仙儿，在那坐着。十里八乡以为神。从来不信天命的他，让人卜得一卦。是说，他的二儿子，在家不了，是个吃官饭的。他这才掏出信来，一时如神。
    自豪又如何！
    从小到大，父母都在付出，夜来睡不着，常在问自己，给过二老什么？这是一本债，打心里，太累。总想帮帮他们，无此能力。一份钱难倒英雄汉，到处缺钱。化肥农药，粮食种子，浇地柴油，都是事。农村人，端地不易。
, ]: u, l2 I5 v8 D    饭桌边，父亲曾说起告借的事，两家当紧亲戚，一家相讥，门都走不出去，一家生开了气，一分钱都没借来。穷，就要有穷志气！老父眼圈红了，旋即喷出火来。
% P3 ?" u3 I/ z" }, G8 k    情何以堪，我咬牙入梦，梦中咬牙，一定要活出个样来，让他们看看。年轻气盛的我，熬过三年学习，终于发了两月的工资，194元。
    一分没剩，全寄回家里，并付了一封信，尚记，有是语：
0 ]8 x" O5 U  b/ @    这是我工资的全部，邮费且是借的。对二老的艰难，日悬夜系，虽不能报答于万一，如是少减良心之责。
; b7 Q' @/ z! X# K& l# ]    1988，到了部队后，西藏月薪180元，稍稍高点，咬牙坚持，加之从不吸烟，弄了二年，盖起两座房子，父母一处，老三一处，完成了老三的婚事，父母也就直起身来。我不能让老人，睡不着，他们有一在外的儿子，虽然挣钱不多，但也能算替他们争气。
: p8 S8 Q- g' W3 Z5 ~    近几年，我转业回来，在城里安家。那一个，借钱不给，还要讽刺父亲的亲戚，来相借。人到难处伤情，咱不能这样，求医看病送饭，花了不少，一个大子儿也没让他还。他临终之时，我没在，大哥讲，他流了泪，说对不起我。其实，他哪里是对不起我，我算什么，他打了父亲的脸，我一生也不能原谅他，做人不能太势利。
    三十年河东，三十年河西，这以后的事，谁能说得清呢。
, h0 n! ~: j0 h# u    心债难偿，这是做人的道理。